1，

小凡的电话打不通的第三天，老杨有点奇怪。他们偷情两年这还是第一次失联。打给她的朋友，朋友们也说联系不上，老杨又不想打扰到她身边太多人，只好等着。

半个月后，老杨接到小凡一个朋友的电话——她出了车祸，捡回一条命，面临高位截瘫。

老杨不敢相信，马上跑到医院。小凡身上挂着屎袋子、尿袋子、术后引流的血袋子，胳膊上绑着监控，脖子上是支架，两条手胳膊肘都打了石膏，全身只有眼珠子会动。她眨了两下眼睛，眼泪流出来。老杨的眼圈也红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下成了这样。

小凡的母亲在旁边，老杨也只能说点好好养伤之类的客气话。显然小凡想听的不是这些，她悲痛地把眼睛眯上了。如果不出这事儿，老杨早晚要为她动离婚的心。现在他们都知道了故事的走向。

小凡刚做完手术血压低，监控不停报警，令人烦躁。老杨坐了一会儿呆不下去，到走廊的窗口去透气。

来的时候他取了两万块钱，其实一路上他都在想是不是有点少，现在他又觉得不少。他明白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给她多少都是白给的。

他把钱包了一下，放到小凡的床头柜上。

“现在医学很发达，你也别太灰心。”

小凡睁开眼睛，凄惶地盯着他。

“以后有什么困难，你给我打电话。”

她的脸有些肿，老杨看不出她的表情。他去捏了一下她的手，她一只手指卡在测心跳的夹子里面，另几只指头冰凉的。他怎么能不心痛呢，这个娇俏的女孩子曾在他身下夜莺轻啼，那些生动可爱的细节每次回想起来都能让四十多岁的他马上起生理反应。可是现在烦躁超过了心痛，因为这场意外逼迫他成为一个无耻的人。

2，

老杨再也没有去过医院，小凡也很识趣，没有打过电话来。

老杨听说肇事车主家挺有钱，给车子买的保险也高，赔偿都到位了。他多少有些宽心。

半年后的一天，老杨单位到临城搞活动，碰到了老婆的远房亲戚。他记得老婆的这个表叔家有个儿子叫栗子，长得仪表堂堂，但不务正业。他随口问：“栗子最近在干嘛？”

“前段时间开车出了事，差点撞死人，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解决的，又跑得没影儿了。”

“什么时候？”

对方报了个日期，老杨的汗毛竖了起来。

“送到什么医院去的？撞的小姑娘多大呀？”

都对上了号。

老杨的心脏像被攥住，透不过气。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他强撑着客套完，又去忙单位的事情。

直到晚上，衣服都汗湿透了，整个人才缓过一口气。仔细想想，其实他和小凡的事情，在他老婆于如意面前多次露出过破绽。于如意从来都不问，他有时候觉得她可能是笨，有时候觉得她可能是聪明，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如意是个跟别人不太一样的女人。他们是亲戚介绍认识的，她家境好，他创业时能帮上他，就结婚了。于如意没什么脾气，话也很少，长头发常年一丝不苟地梳着中分，整个人看上去都很冷，如果她穿一套清朝的衣服往木椅上一坐，那眉宇间的散淡之情不用演都能透着一股死亡气息。

老杨倒抽一口凉气，决定查出真相。

3，

到交警大队去查，肇事者果然是栗子。

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于如意和栗子平时没有来往，他们也可以说这是巧合。

老杨买通通信公司的人，查栗子和于如意的通话记录。两个人之间倒没有异常，但栗子那段时间和一个上海号码来往密切，顺藤摸瓜找下去，那个号码是用一张身份证复印件在小店里办理的，那人还有其它号码，打过去问，那人表示从未去过上海，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还被办过其它的电话卡。

这张卡在小凡的赔偿到位后，弃之不用了。

各种蹊跷，一点点确定这场阴谋。

老杨去查于如意的银行帐户。她所有银行卡的密码都已经被修改。以前她把各种密码帐户的信息都写在一个小本子上，现在老杨去翻找，本子不见了。

那天晚上于如意从公司回来，老杨正在看电视，他热情洋溢地喊于如意过来：“如意，我弟找我借钱，我卡上钱不够，你转一万给我。”于如意低头转账，老杨的脸在看电视，手机却开成摄影模式，悄悄对着她。她转账之后，老杨到卫生间把那段视频反复看，硬是通过她的动作研究出来了她的解锁手势和手机银行密码。

夜里于如意洗澡，老杨在她手机上查到，小凡出事前她给栗子转过10万块钱，出事后又转了20万。

他拿着手机拍照留证据，抖如筛糠。

这就是每天睡在他枕边的女人。也可能是他对她的关心太少，他从来、一丁点都没有发现她的情绪有一丝涟漪波动。

以前同事跟他说，女人发现男人找了三儿，闹是好的，就怕她不闹。不闹的女人能把坏事儿做绝。同事说他老婆发现他出轨后没闹，掉头就给他戴绿帽子。现在老杨想想，那叫什么坏事做绝，他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更可怕的剧情。

4，

老杨知道想要一把擒住她，还需要更扎实的证据。

得知栗子报废的车里曾装有GPS，他从服务商那里，调取了他最后几天的行驶轨迹。

老杨以前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去见小凡了，但现在，他又要去看她。小凡已经出院了，在家里躺着。因为瘦，眼球显得突出，她抬一下眼皮，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羞愧。是那种女孩子在喜欢的男人面前不小心暴露丑陋的羞愧。老杨很难受，不太忍心仔细打量她，可就算不刻意去看，还是被她的样子震惊到：她剪了短发，跟鸡窝似的，她的腿部肌肉有些萎缩，看上去细脚伶仃；这个曾经胸大屁股圆的女孩子，现在对任何男人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

“小凡……我路过这儿，来看看你。”

“好，好。”她低头说。

“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小凡眼泪直流，不说话。

他想问她恨不恨他，到底没问出口。聊了一会儿，他打听她出事前几天的事情：都去干嘛了？见了谁？去了哪儿？老杨很像是来陪一个寂寞太久的老人说话，惊不起对方的小闪念。断断续续闲聊了一会儿，栗子的GPS路线在老杨脑海跟小凡慢慢重合。也就是说栗子一直在跟踪，他在等，等她开车违章，他马上冲上去把她和她的车撞飞。

因为不是栗子的全责，两边保险公司都赔了钱。于如意给他30万，除去他支付这边保险公司不能报销的部分，还能剩下十来万块钱。

老杨看着小凡，艰难地说：“我帮你洗洗头发吧。”

小凡看了一眼客厅的妈妈，示意他不方便。

“那我帮你梳头吧。”

他把门虚掩了一下，找来把梳子，很轻地帮小凡打理。她的头发很油了，有一股齁腻味。可能是很长时间没有洗澡，或者是被照顾得不够好，她耳朵后面有黑色的垢。老杨帮她把头发抹平，然后从正面看着她，说：“小凡，你还是很漂亮的。”

他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好好的。”

临走时，他在小凡额头上亲了一下，她一下子哭得像个孩子。

5，

老杨跟于如意谈离婚，于如意不肯。他直接拿出杀手锏：“你让栗子对小凡做了什么，还真以为天不知地不知？”

于如意愣了半天，问他：“你想干嘛？”

“就离婚，没别的。”

于如意答应好好谈谈。他们名下有一家公司，几处房产，于如意都没跟他争，全部按他说的来。

都谈好后，两人草拟离婚协议。于如意问他：“你是怎么发现的这些事？”老杨把自己掌握证据的过程告诉了她，带着一点“你还以为你能算计全世界吗”的嘲讽。

于如意忽然松了一口气：“你费这么大劲儿找证据，我还以为你要给小凡讨公道呢。”

老杨被她说愣住了，讨公道？他真没想过，完全没想过。他为什么要为她讨公道，如果讨了这个公道，小凡一点都不会感激他，只会恨死自己曾当他的小三，同时恨死他。就算他拿下半辈子伺候她，她也会觉得是理所应当。他没那么伟大，他不会伺候任何瘫痪在床的人。再说，把于如意送进监狱又没有任何好处，她千不好万不好也是他孩子的妈妈，世界上还能有人比她更爱他们的孩子吗，没有了。

他搞清这一切只是为了离婚，因为他早就想跟这个活死人离婚，一直没找到理由；还因为身边睡着这么个女人，不离婚哪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他全部都是为了他自己，他这半生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与爱情没有任何关系。

那些可怜的女人们，真的都误会他了。